吾自倾怀,君且随意。

  青挚  

这世间的温情有几分就要几分



从电影院出来阳光好的不像话,穿着毛衣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抬头是飘零的枝丫在微风里摇晃,这是真实的秋天。公车在交错的街道上绕行,窗外一会红的一片,一会绿的倔强,再过去点有望不到头的金灿灿。这样一个禁不住迷醉的日子看了一部蜿蜒到心底的电影,要为这样的际遇合掌感恩。
检票的时候工作人员说“今天这部只有您一个人,你可以免费换一场。”“不用换了,谢谢。”就这样,一个人包场看了这部《相爱相亲》。好看,真的好看。是那种你讲不出具体某一个瞬间,但愿意一再回头的好看。第一幕出现的时候没想到看完之后的我会在座位上久坐不去。

开场的时候是一片阳光大好,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在窗口,风把她的长发吹向脑后,可她一点也不在意。伸出已经枯槁的手探向遥远的光,而眼睛里映出的一位穿白衫走过青绿草场的老爷爷,老爷爷笑的太明亮了,连阳光都被遮盖了半分。老奶奶要去找老爷爷了,退场的时候什么话也没留下,蠕动了几下苍白的双唇,闭眼留下一颗清泪。俯在一旁的女儿焦躁的想要听清母亲最后的交代,然而太快了,什么都没留下。
火葬场火化间家属三鞠躬,最后一起身,最痛的人俨然无法站立,这是面对失去表达无助最直观的方式之一。被烧的发白的骨头在钢铲的碾压下变成颗粒,一抔抔装进白玉骨灰罐,这是来过人间最后的仪式。

女儿问妈妈“外婆没有说要和外公合葬啊。”
“我妈说的,我懂。”母亲这样斩钉截铁的答到。作为女儿,要和自己的母亲有多深的羁绊才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啊。要用自己自出生以来到今时离别时付出的所有在意和收获的全部的爱来做保证,才能知道你心里最大的牵挂是什么。一句我懂,堵住了所有揣测。

一家三口在宾馆休息,临睡前说起外婆年代久远的爱情,这场不仅仅是外婆和外公的,还有另一位守在家乡村落,守了一辈子的老人,女儿称她“姥姥”。
父亲说“就算住在一起一辈子,也不能说明就是相爱啊。”不知是父亲有心还是无意,可是这一句在我心上撞出了个凹陷。原来现实里我看到的那场别离是因为不够相爱,不论是爱情还是亲情,都不够。因为没有深刻到需要用余生祭奠,所以才在分开时连再见也不用郑重的说。在这一刻我明白了他们共同度过的那毫无痕迹的几十年。

母亲是快要退休的语文老师,教师节的时候父亲悄悄叫女儿陪他去挑选一张卡片。
「“为什么要给我妈送卡片啊?”
“你妈要退休了,要安慰她一下。”
……
“那您打算写什么呢?”
“不知道啊,所以叫你来。”
“我妈啊,最喜欢听甜言蜜语了,可她自己说出来的话,没一句好听的。”
“你那么在乎你妈。”」这段对话因为最后这一句,记得很深刻。爸爸也曾对我说过相似的话,作为女儿的我们对于表达最深的爱总是太过羞怯。面对妈妈时,要和妈妈大喊大叫,和妈妈无理取闹,还会不受控制的伤害妈妈。可是看不到妈妈的时候,心里,肚里,迂回的血管里却全是妈妈我爱你。

母亲想要给外公迁坟,外公去世的早,葬在了老家的村落。如今外婆也去了,母亲想让他们合葬,不知是为了完成外婆的愿望,还是为了安慰自己。看过一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给外公迁坟,是为了找到回家的路吧。谁曾想,守在老家的姥姥却愤愤然拒绝了母亲的请求。年事已高的老人家,盘腿端坐在坟头,满脸坚毅绝不让步。母亲急了,不顾形象的泼闹起立,一个中年女人在无助时本能的歇斯底里展露无疑。做记者的女儿用相机记录下了第一次去迁坟时混乱的场面,村民们都站在姥姥一边,势单力薄的母亲无功而返。女儿带着这段录像回到单位,却被同事看到了新闻点,决定去采访姥姥,把这件事搬上荧幕。

“姥姥,我想问您一下,您为什么要守着一个背叛您的人到今天呢?”问话的记者神态令人厌恶,将别人伤筋动骨的故事转述的时候,他们从不懂得什么叫感同身受。淡漠却夸张的表达,是看热闹的人最喜欢的。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了温度面前的缩头乌龟,辩不清真假的冷漠是他们统一的面具。

喜欢的男孩在酒吧小舞台上唱着别人的歌,闯进来一个女孩,走上台说“唱我们的歌吧。”台下有人喊“你俩是有情人吧。”“我们的确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唱歌写歌,一起做梦,然后他就走了。”音乐响起,女孩唱“世界很大你不要去太久……若是说在外若有不如意的时候,三月的花,想想他们吧。”调子轻轻浅浅的,三月里的花也没有浮现在脑海里,于我而言,七八月的太阳和冬天的凛风才是不去世界待太久的原因吧。和我一起做过梦的人如今散落各处,要是有天都化作满天星,彼此也该还是个照应。

女儿带着相机悄悄地回到乡下姥姥家,淋了一场大雨却得以住进了姥姥家。女儿自顾自的说着话,都是说给姥姥听的,姥姥一言不发。姥姥家有一只木质的浴盆,浑身冰冷的女儿泡在温暖的水里,并没有因为这短暂的满足停止说话,说着说着伸手敲敲窗框朝外喊“姥姥你在听吗?”姥姥咚咚回了两声敲打,女儿继续在里面说着,反复问着为什么姥姥要这样守一辈子。窗外的姥姥坐在月色里,瘦瘦小小的,目光里摸不清温度可分明感到了她心里的潮水起起伏伏。看到这里,不知为何我似是忘我般的定住了,等镜头切换,回过神来的时候,伸手一摸,脸上湿漉漉一大片,没有鼻塞,没有感觉,泪水像是和我无关一样肆无忌惮的流淌下来,爬满每一寸皮肤。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一点也不悲伤,但结结实实感受到了分量。日后的某天,这泪水会有解答。
姥姥带着长短不一的木枝和白色的布带将外公的坟头围了起来,女儿说“姥姥,这篱笆挡不住我妈的。”姥姥何尝不知道挡不住,围起来的是自己心里的坚持啊。
女儿把男孩子的照片拿给姥姥看,给母亲都没看过的秘密,在晚上八点轻轻的说给了姥姥。“姥姥,你说我和他结婚怎么样。我妈铁定不会同意的,要不我和他私奔吧。”“好。”“哈哈,姥姥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和我妈不合了。”一个固执的,保守的,年迈的老人可以在被问及爱情时同意私奔这种刺激又浪漫的行为,心里会不会还有未完成的爱情梦想。她没说,我也不得而知了。

男朋友的出租屋聚满了唱歌的人,大家围坐在一起,那个小圈里的生活和一旁看片子的女儿相距甚远。即使带着耳机,心里的落寞也没被抵挡丝毫。离开的时候心里拧成疙瘩。回到家已是深夜,爸爸酣然入梦,妈妈这侧的台灯亮着。“啪嗒”,门锁轻巧的打开,妈妈闭着双眼骤然睁开,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抬手关了灯。妈妈在等。“你没回家,我不敢睡。”

带着男孩回到姥姥家,女儿翻读着外公寄给姥姥的信件,和之前妈妈翻读的外婆的遗信不同,外公写给外婆的那些信一字一顿,一笔一画里都盛满了爱意,是咚咚跳的心,是难以遏制的思念。给外婆写信的时候,外公是诗人,是情郎。可是再读姥姥的信,一封封简短到只有寄回的钱数和勿挂念之外,连一句天气都没提过。女儿读着读着,忍不住对姥姥说“姥姥,这些都是信,是家书。不是表达爱情的。外公把您当做家人,是亲人,不是爱人。”听到这里,姥姥第一次仓促而急躁的说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仔细看,他给我多寄了五块钱,让我做件袄。我做好了穿上还拍了照片。不是这样的!这上头都写着呢,你看呀你看呀,他没有少寄一分钱养家,真的!”这番话讲的迫切而无助。

女儿和男朋友回到小旅馆,因为男孩把全部积蓄给了一起做过梦的姑娘而耿耿于怀。忍不住把男孩和外公做了比较,男孩激动的说“不要把我和你外公做比较,他为什么离开家我不知道,但我是为了我的梦想。”说到这里男孩停顿了下来,过了一会才缓缓的说“我在半路上碰到了你,留了下来。就是因为你说你不喜欢北京。”又是一个为爱短暂停留的人,也只能是短暂的停留吧。有梦想的人,怎会舍得让梦想失望呢。

回到家的女儿去父亲的单位和父亲吃盒饭,聊起母亲,问父亲怎么会和母亲在一起。父亲说“我去当兵,一去就是好多年。你妈考上师范,那个时候大学生多金贵啊,她每个周末都去你爷爷奶奶家帮他们做家务,后来我回来了!她又去找你外公外婆让他们接受我。”
“你看嘛,只要她想得到的,她就一定得的到。”
“你妈她那是害怕。”
“怕什么?”
“她觉得你迟早一定要离开家的,外婆走了,下一波不就是我们了吗?”
父亲轻轻的说着,女儿沉默了。原来,妈妈的爱也会比爸爸还难言啊。妈妈,妈妈,你爱的太辛苦了。

姥姥要去女儿工作的电视台对着镜头讲一些话,即使男孩告诉姥姥不会有结果,姥姥还是坚定的点头,一定要去。姥姥进了城,坐在电视台的直播间台子上,主持人提了开场的问题,姥姥顿了顿没有理会,自顾自的开始讲,从自己的名字到生辰到出生地,再到她和外公短暂的结合,最后是外公96年寄回来的尸骨。说着说着,姥姥哭了,红通通的眼睛充斥着委屈,即使皱纹没有放过她丝毫,可是女人天生的倔强却也一步也没离开她。主任接到母亲来电视台找女儿的消息,擅自带着母亲进了演播室,射灯照在刚刚坐定对状况毫不知情的母亲身上,母亲的惊慌无处遁逃。母亲起身要离去,射灯一路追随,主持人穷追不舍的让母亲和姥姥对质,女儿看到被牵涉进来的母亲,气急了,大喊着不录了不录了,一心只想把妈妈带走。走到门口的妈妈,颤抖着转身,哽咽的说到“我母亲是我父亲唯一的合法妻子,他们相爱,相爱结婚。然后照顾了对方一辈子。我希望您能理解我作为一个女儿的心情。”台上的姥姥用蓄满泪水的声音说“我是岳家的人,你是岳家的女儿,你要告我什么。”姥姥是岳家的人,这是族谱宗祠上写的明明白白的事,可是姥姥不是外公的合法妻子,她不是。这场录影以闹剧匆匆收场,姥姥落荒而逃。

姥姥来到了她们城里的住处,让母亲带她去看看外婆。母亲打开房门,墙上挂着外婆的遗照,紧贴旁边的是外公的遗像。姥姥明明是进来看外婆的,却一眼看见了外公,动弹不得。女儿搬来小凳,姥姥颤巍巍的站上去,怔怔的看着外公黑白色的笑脸,道“这是他?不像啊,额头没那么宽,下巴也没那么圆。”转头看见了旁边另一张相框里裱的照片,母亲说“那是我爸妈结婚时拍的照片。”姥姥看了看,下了小凳,对着外婆的骨灰坛深鞠一躬,走出了房间。人生看不见长短,但不论长短,总会有那么一个瞬间,你会突然放下又或者突然遗忘。

男孩要去北京了,临走之前p了一张外公和姥姥的合影,让女儿寄给姥姥。女儿看着他,喃喃道“我不会等你。我真的不会等你了。”男孩说“有些事情如果你不去做的话可能就没有机会了。”多么俗套的一句话,可是是万金油。用在凡尘里,处处都适宜。
姥姥答应迁坟了,村民抬出外公风化了的尸骨时姥姥摸了摸,呜呜地哭了起来,过了不一会,姥姥收起眼泪,吹了吹尸骨上的浮土,淡然地说“我不要你了。”姥姥守了大半辈子的骨头,就这样把执念和浮土一起吹散了。尘归尘土归土,要去该去的地方。留在身边,埋在脚下,都不会成为己有。
就这样,外公回到了外婆身边,男孩去了北京。背景音乐唱“有生之年总记得对着最陌生的脸表达最熟悉的爱,聚散离合没有该不该。”没有该不该,你我都明白。

姥姥回家了,收到了那张照片。不巧回屋的路上下起了雨,雨水打湿了照片。拿出照片,外公的眉头上有一处白点,姥姥不知道,拿起毛巾想拭去,不料照片的相纸不防水,姥姥一擦,外公的眉眼全都不见了,成了一道褶皱的白色。捧着软塌塌的相片,姥姥终于伤心的哭了。这唯一一张p出来的合照也不属于姥姥了,外公的眉眼成了永恒的残缺。谁都不会知道被擦去的部分有着怎样一双深情的眼睛了。原来,不是她的怎样都不能假装。

父亲买了新车,母亲坐在车上环顾,“我没听说你要买新车啊。”“想带你去兜风啊。”父亲说了几句关于委屈了母亲这么多年,可以放开母亲让她重新过一次,而他要出去,希望母亲和他一起的话,母亲失控的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每次难过你就很开心啊。”父亲笑了,“你在意我,我当然开心。”车里放着《花房姑娘》,父亲要带母亲去兜风了。

我想回家了,我要回家找我的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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